期待七年的單程機票，是一趟不能回頭的想家旅程

飛了一趟越南來回航班，不意外地，滿載的旅客，載著不少去玩的台灣人，也還有不少的越南人，這天的勤務後，我很累，累的不是工作的累，而是下機後回想起來仍一陣鼻酸上心頭，當趟短短三小時的航程，也許也是我這輩子最深刻的回憶。
　　　　
所謂來回航班，英文專業術語稱為Turn Around Flight，中文平民白話一看就懂的口語，稱為：「當天來回之沒過夜航班」。
　　　
這趟越南來回班，一如往常，熟練的做好起飛前的機艙安全例行性檢查，也跟同事多次確認後，走到我服務位置安排的組員座椅坐了下來，繫上安全帶等候飛機的起飛。此時，眼尾餘光處跟坐我對面的旅客對上了眼。有聽部份安份守己的學姊說，很怕自己不小心跟旅客來電，更擔心跟旅客擦出愛的火花，家裡老公或者男友也會煩惱，所以部份組員除非有服務上的需要，盡可能都不會主動跟旅客攀談，尤其是在起飛時鴉雀無聲的機艙，彷彿機翼起落架的開啟，正為著這段不期而遇的邂逅譜出愛的序曲。（喂～沒有啦）
　　　　
他們坐的位置，正坐在台灣航空界俗稱相親座的Jump Seat對面，他看著我，我也回看他一眼，望穿秋水，似乎眼裡透露出，他的這趟旅行有一番喜悅、也帶點歷經風霜洗盡鉛華的哀愁。
　　　　
兩位坐在我前面的越南移工，跟我持續玩著大眼看著小眼的遊戲，暫且稱他為阮南、跟阮丁吧。阮南先主動跟我聊天，一開口就說：你是台灣人嗎？長得很像越南人耶！嘴角的上揚，看得出他很開心，心想他是稱讚我的美貌。還記得小時候家人有說，出門有人稱讚你，千萬屁股不可以翹起來，不可以有任何給人有驕傲的感覺，我雖然長大成人了，但都還記得，相信我的表情看得出我的矜持，我選擇點頭致意、笑而不答。
　　　　
後來阮南又問我：「你這樣到河內，可以下去越南旅遊嗎？」我和他解釋，在他下飛機後，我就要再接新的越南客人飛回台灣，這趟服務的班機回台灣前，沒辦法下機過夜甚至休息。然後阮南問我這份工作做了幾年了？越籍組員的廣播我聽得懂嗎？我有點慚愧的跟他，我雖然做了一些日子的空服員了，但是越籍組員的廣播，我還是都聽不太懂。他有點大吃一驚，看他睜大的眼睛，有點不可置信，於是乎他回我：那要學呀！難得有這個工作環境。我直接笑出來，再次靦腆地說：「我只聽得懂飲料。」
　　　　
看到這裡，你一定不敢相信，阮南這過程的聊天，都是用中文，讓從小在華文世界長大的我，非常驚訝！接著後面他的故事聽完，娓娓道來他來台打拼及奮鬥的故事，才懂了為什麼他中文這麼好。
　　　
阮南跟我說：他來台灣工作七年，但他七年前來台灣後沒多久，就從原本接洽的雇主那逃跑了，這一跑就是七年，中間他做了很多工作。阮南一開始做綁鐵的鐵工，在工地上班，後來他還去山上摘水果、種高山高麗菜，此時畫面讓我想起了台灣許多孩子，也是為了多賺點錢，大老遠跑去澳洲打工，也是在當地人不太願意從事的農場、或肉廠辛苦著工作，不只是圖溫飽，有的也是跟阮南一樣，背後都有著每一個不同的故事。
　　　　　
阮南後來還問我結婚生小孩了沒？我心裡原本想，該不會他對我有意思了吧？原本猶豫不曉得怎麼說的我，還是依著良心回答：「我沒有小孩！」後來才曉得我是想太多了。阮南說：有小孩很好，這樣就會常常想家，有家庭的力量支持著，讓他有工作下去的力量。後來阮南說他隔壁的阮丁，也三年多沒有回越南了，而阮南他說他確確實實的七年沒回家，他剛離開越南來台時，小孩還在吃奶，還是小蘿蔔頭、搞不清楚狀況不懂事，現在轉眼間，他小孩分別已經9歲、跟14歲了。
　　　
我當下聽了很吃驚，第一個反應是問他：「那你這樣回去，小孩還記得你嗎？」他久久不語，過了一會兒，沒講話的他，緩緩地從口袋拿出他家裡小朋友照片給我看，相片的邊圍看得出有點泛黃，我曉得那不是照片放太久的汙漬，而是這些年來工作，放在口袋擠壓著照片，工作辛勞下流汗所造成的汗漬。那照片也是他想家時，可以隨時拿出來看，睹物思情，遙想著遠方，海的另一端，還有著等待他回家的親人。
　　　　　
我心裡酸酸的，因為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台灣工作，這七年的孤獨應該很長，縱使眼淚流乾，想家的思念一定很深。
　　　　　
這趟從台北前往河內的班機，阮南他說：因為七年前的他是逃跑的，所以這趟回越南，就不能來台灣繼續工作了。阮南最擔心的是，回越南後會找不到工作可以做，想到回家可能會有一陣子工作沒著落就很煩惱。不過，台灣可以賺比較多，這七年他也賺了一筆錢，這次真的要回家了！看著邊講邊笑的很開心，原本坐在Jump Seat聽他的故事，聽到要撒鼻涕、噴眼淚的我，看著善良的他，相信會順利的在越南有嶄新生活，開始新工作，心裡就放心了一些。　
　　　　　
回程登機的時候，看著很多穿著一樣衣服的越南旅客，像是他們的制服，寫著什麼工廠，或是什麼什麼企業，秉持著一貫工作笑容的我，目光看著旅客，微微鞠躬準備說：「歡迎登機」，話要說出口的當下，馬上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，趁著旅客沒發現，我趕緊將臉撇到一旁將眼淚拭乾。因為我想到他們也是跟阮南、阮丁一樣，可能都要三、五年，甚至好久才能回家一趟。我也曉得在工廠上班一定很熱很辛苦，想必他們心情一點很複雜，畢竟這趟登機拿著大包小包的他們不是旅行，而是離開家、離開子女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台灣工作，但為了家庭生計，穿上制服後的他們，也是有著家人的勇氣當力量，打從心底感佩著為台灣產業打拼的這群越南朋友，祝福下飛機後的他/她們，都可以一切順利，遇到好雇主！
　　　　
這趟BR397，給了我暖暖的故事，也給了我大大的感動，因為我曉得，社會的另一個角落，也有著阮南、阮丁跟我一樣用心生活著，讓我有了更多的勇氣，可以在屬於我的工作崗位上繼續努力。
　　　　
#BR397  #TPEHAN #越南 #河內 #移工